在江苏扬州长江北岸的江苏润扬船业有限公司舾装码头，一艘长100米、型宽42米的乳白色巨轮静静停泊，船体上“星际归航”四个大字格外醒目。这艘由中国首艘专为运载火箭海上回收任务打造的非自航火箭回收船，即将承载星际荣耀中大型可重复使用液体运载火箭“双曲线三”号（SQX-3）的首飞使命。甲板中央，一块40米×60米的专用平台空置着，仿佛在等待一场跨越星辰的归来。
“双曲线三”号以液氧甲烷为推进剂，燃烧后几乎无残留，这种清洁高效的特性使其成为重复使用的理想选择。该火箭的核心目标是实现首次“入轨+海上回收”飞行，目前已完成多项关键地面试验，包括整流罩分离、一子级液氧贮箱低温静力试验等，正进入首飞前的最后冲刺阶段。星际荣耀作为国内首家、世界第三家成功发射入轨火箭的民营商业航天公司，正通过技术创新推动中国商业航天迈向“海陆协同、重复使用”的新阶段。
这艘火箭回收船的诞生，源于一个简单的算术题。“一节主推火箭，差不多值一个亿。”浙江太和航运有限公司总工程师张福民说。作为“星际归航”号的总设计师，他曾在“雪龙”号极地考察船、“极地”号破冰科考船等项目中担任总设计师。浙江太和航运在特种船舶领域深耕多年，曾参与共建“向阳红10”号等科考船，运营着国内规模最大的民营科考船队，这份积淀成为承接火箭回收船设计任务的重要底气。
“马斯克的火箭已经重复用了30多次，重复一次就能省下一个亿。”张福民坦言，“如果我们能做到15次，那就是省下15个亿。这不是炫技，是生存逻辑。”2023年前后，中国低轨卫星星座建设全面提速，民营航天企业迅速崛起，星际荣耀迫切需要降低发射成本的方式，而海上回收成为破局关键。“陆上回收受空域、人口密度限制，海上才是未来。”张福民说，“但全球能造这种船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们没有模板，只能自己闯。”
项目启动后，浙江太和航运拿下“设计+建造总承包”，这在国内特种船舶领域极为罕见。张福民列出三大核心挑战：首先是“稳”，40多米高的火箭降落时，船体稍晃就可能倾倒，为此“星际归航”号装备DP2级动力定位系统，可在四级海况下保持厘米级位置精度，船体横摇控制在±1.5度以内；其次是“准”，火箭需精准落在指定平台，船载高精度GNSS+惯性导航+雷达融合系统确保回收平台稳定“守株待兔”；最后是“安全”，火箭回收存在爆炸风险，必须全程无人值守，平台两端设置防爆隔离墙，全船部署气体监测、自动灭火与应急切断系统，确保“即便出事，也不船毁”。
“有人说我们用了多少‘黑科技’，其实不是。”张福民笑着说，“我们只是像大厨炒菜——把海鲜和山珍搭在一起，做出新味道。”在他看来，“星际归航”号的核心突破在于系统集成创新。全船从几千个传感器到多个功能模块、多套核心系统，从动力定位到远程绑扎，从视频监控到数据中继，全部实现全国产化。“为什么坚持国产？三重考虑：一是成本，需把钱用在刀刃上；二是维护，国产设备发生故障后，工程师次日可带配件赶到，进口设备则耗时漫长；三是安全，航天设备敏感，绝不能留‘后门’。”张福民说，“我们不追求最贵，只追求最好用、最可靠。”
对于润扬船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黄学伟来说，“星际归航”号虽不算大船，但意义非凡。“对我们厂来说，它还是个小船，一万吨级。我们一年下十几条船，几万吨级的随处可见。”他语气平静，却难掩自豪，“关键是——马斯克第一，未来，我们的数量要超过第一，质量成为第一。”这家1967年建厂的老牌民营企业，过去以散货船、油轮为主业。当浙江太和航运提出要造一艘精度要求极高、焊接标准达到航天器级别的火箭回收船时，黄学伟没有犹豫：“我们也想另开一个赛道，在航天领域里头，看看民营企业能做点什么。”
然而，首制船的挑战远超预期。由于国内尚无同类船舶规范，设计图纸在审查阶段一度“卡壳”。“执行哪个标准？机动还是非机动？连交通部、江苏省交通厅都层层协调。”黄学伟回忆，前期大量临时工艺方案反复调整，只为填补这片制度空白。造船过程更像是在“绣花”。“普通货轮焊接，工作电压40V左右没问题。”润扬船业生产副总经理干德余指着甲板说，“但这艘船，二保焊电压必须压到25V，最高不能超32V。”全船火箭回收区域甲板平整度要求控制在10毫米以内——“普通船按厘米计，我们按毫米计”，2400平方米的回收区域实现毫米级精度控制，难度可想而知。这意味着速度必须让位于精度，“以前焊接的活由各小组承包，讲究效率；现在参数锁死，焊速慢了一倍，工人一开始都头疼。”有老师傅抱怨：“这哪是造船，简直是绣花！”
更大的挑战在于“无先例可循”。作为国内首艘同类船舶，连检验标准都需临时协调。“设计方要求严，我们说‘这做不到’，他们说‘必须做到’。”干德余回忆起和张福民团队的激烈争论，为控制局部平整度，双方在现场反复测算、调整台架方案，最终用硬性钢材胎架+分段预变形工艺啃下硬骨头。全程UT（超声波）探伤、模块化建造，16个月的合同周期，润扬团队仅用8个月就完成主体生产，而美国同类船至少需要两年。
这份“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回报。“星际归航”号刚下水，新订单就接踵而至：新接两艘“既能发射又能回收”的新型平台（由中船701所、708所分别设计），还有四五家商业航天公司正在洽谈海上回收船、指挥船等项目。“人家慕名而来，”黄学伟说，“你搞了新产品，科技含量高，行业里就有知名度，业务自然跟着来。”如今回看，这艘“接箭船”撬动的是一个全新细分市场。“过去没人想过，民营船厂能服务火箭回收。现在，路走通了。”
“我们是在造船，更是在给火箭铺一条回家的路。”干德余总结道。作为一艘非自航、全程遥控的DP2级动力定位船，“星际归航”号将在火箭回收时实现“船上无人、千米外指挥船精准操控”。其专用存储舱可容纳两枚一级火箭，72小时内完成检测维护，复用效率提升300%。未来，这艘船将兼容多种中大型重复使用火箭，甚至可能为国际合作提供平台。
“归航，不是终点，而是复用的起点。”张福民站在船头，望向长江入海口，“每一次回收，都是为了下一次更远的飞行。”从“极地”破冰到“归航”接箭，从极地科考到商业航天，他的职业轨迹恰是中国高端装备自主化进程的缩影。而“星际归航”号的诞生，更折射出一种深层变革：民营企业正成为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黄学伟所言：“响应国家号召，发展新质生产力——我们这样的老厂，也能开辟新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