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宇宙中，月球表面正经历着一场无声却持续的“雕刻”。这场“雕刻”的主角，是来自太阳的带电粒子流——太阳风。它以每秒数百公里的速度，年复一年地冲击着月球表面，在矿物颗粒上留下独特的印记，如同一位不知疲倦的艺术家。
近日，中国科学家通过对嫦娥五号和嫦娥六号探测器带回的月壤样品展开深入研究，发现月球正面与背面在太阳风辐照方面存在以千万年为时间尺度的显著差异。这一发现，为揭开月球表面演化历史的新篇章提供了关键线索。
太阳风主要由氢离子和氦离子构成，这些粒子携带约每核子1千电子伏特的能量。当它们高速撞击月球表面的矿物颗粒时，就像无数微小的子弹不断冲击，逐渐在颗粒表面形成一层非晶质的损伤环带。这种环带如同树木的年轮，记录着颗粒在月球表面暴露的时间以及所经历的太阳风辐照强度。同时，来自太阳的高能粒子能穿透更深，在矿物内部留下辐射径迹，仿佛是一本记录宇宙射线历史的特殊“天书”。
2020年12月17日，嫦娥五号探测器从月球正面的风暴洋东北部成功带回1.731公斤月壤；2024年6月25日，嫦娥六号探测器首次从月球背面的南极 - 艾特肯盆地采集月壤样本。这两批来自月球不同半球、跨越时空的珍贵样品，为科学家提供了比较月球不同区域空间风化作用差异的绝佳机会。
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研究所联合多家科研机构的科学家，对这些样品进行了细致分析。研究人员精心挑选了15颗具有清晰月表暴露特征的长石颗粒，这些颗粒表面带有微陨石撞击坑或熔融溅射物的痕迹，见证了它们在月球表面的漫长岁月。借助聚焦离子束切片技术，研究人员制备出约100纳米厚的超薄切片。在透射电子显微镜下，这些切片展现出奇妙的微观世界：最表层是太阳风损伤形成的非晶环带，厚度在19纳米到109纳米不等；下方晶体基质中，密布着太阳高能粒子留下的辐射径迹，如繁星般闪烁。
研究发现，月球背面中纬度地区的嫦娥六号样品，其太阳风损伤环带的增长速率为每百万年33.21±6.16纳米，明显高于月球正面赤道附近的阿波罗11号、16号和17号样品。这一差异的背后，是地球磁场对月球施加的不对称保护。
月球在28天的轨道周期中，约7天处于地球磁层范围内，其中约4天深入磁尾区域。当月球正面朝向太阳时，中心区域约一半时间受地球磁尾庇护，太阳风粒子被有效屏蔽；而月球背面向阳时则完全暴露在太阳风直接轰击下，无地磁保护。这种周期性、不对称的屏蔽效应，在千万年时间尺度上累积，最终在月壤颗粒微观结构中留下可测量的印记。科学家通过霍尔磁流体动力学模拟重建了月球表面太阳风通量分布图，模拟结果与嫦娥六号样品显示的高环带增长速率完全吻合，有力支持了地球磁层调制月球太阳风辐照的理论。
然而，研究中最令人意外的是嫦娥五号样品的发现。这些采自月球正面北纬43度的样品，太阳风损伤环带增长速率高达每百万年55.96±10.82纳米，不仅高于月球背面的嫦娥六号样品，更远超同在月球正面的阿波罗样品。
对于这一异常现象，研究人员提出了几种可能解释。一是月壤孔隙度差异。模拟研究表明，高孔隙度月壤能增强离子散射，使太阳风粒子与更多矿物颗粒相互作用，加速非晶环带形成。实地测量显示，嫦娥五号着陆区原位孔隙度比嫦娥六号高出约10%，这可能是导致其环带增长速率异常的重要因素。二是局部地形坡度和朝向的影响。陡峭斜坡能减小太阳天顶角，增大单位面积接收的太阳风通量。嫦娥五号和嫦娥六号着陆区表面温度条件存在差异，较低温度可能更有利于辐照损伤累积，因为热退火效应会被抑制。实验研究表明，约500开尔文以上，矿物晶格动态退火效应显著增强，会部分抵消辐照造成的损伤。
这项研究的意义不仅在于理解太阳风辐照历史。太阳风损伤形成的非晶环带是月球水资源的重要储存库。当太阳风中的氢离子撞击硅酸盐矿物时，会与氧原子结合形成羟基或水分子，并被困在非晶层纳米级孔隙中。研究表明，超过73%的植入氢/氘保存在完全非晶化的表层中，约25%扩散到更深部分晶化区域。嫦娥五号样品中发现的异常高水含量，可能正是其较厚太阳风损伤环带所致。更快的环带增长速率意味着更多氢离子被植入和保存，形成更丰富水资源储层，这对未来月球基地水资源利用具有重要意义，暗示某些特定区域可能存在更高浓度太阳风成因水。
通过对嫦娥五号和嫦娥六号样品的对比研究，科学家首次在实验室证实了月球正背面太阳风辐照的长期不对称性。这种不对称性不仅影响月表物质风化速率，还可能导致两个半球在矿物组成、光谱特征甚至挥发分分布等方面产生系统性差异。不过，嫦娥五号样品展现的异常高环带增长速率提醒我们，月球表面空间风化过程比想象更复杂，局部因素如孔隙度、地形、温度等的综合作用，可能在某些区域创造出独特风化环境。要完全理解这些过程，还需更多不同地点样品分析以及更精细理论模型。
